[赤安] 互利共生 - 03 防卫机制(下)

※ 一个赤安怎么从炮友开始的故事

※ 不甜/纠结得要死


01 - 自制偏误

02 - 吊桥效应(上)

02 - 吊桥效应(下)

03 - 防卫机制(上)


  找到有着一口爱尔兰口音的酒保的酒吧并不是什么难事,那多少也算是私家侦探的专业范围。稍微让事情变得麻烦的是他不清楚赤井现在是否还维持着变装、只是关掉了变声器,他没有把握一眼就能认出对方冲矢昴以外的变装来。在昏暗灯光下的人群里搜索某个不特定外貌特征的人就像是在稻草堆里捞针,而他甚至不知道针的材质、颜色与大小。

  他可是牺牲了宝贵的睡眠时间出来找人,安室想,这最好不要花上太久。

  结果赤井直接省了他的麻烦。

  男人以原本的外貌坐在吧台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只差了顶标志性的黑色针织帽就是个完整的赤井秀一。他的手上夹着一根烟,另一手轻轻摇晃装有琥珀色液体的酒杯,手边的烟灰缸被烟蒂塞满,看上去已经在那里坐了好一阵子。

  赤井到底在想什么?就算这里是美国,顶着一张属于死人的脸在外头乱跑也太欠缺警觉心了吧;安室暗忖。他靠在吧台的另一端打量对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赤井一点也不像在等着谁的样子,事实上他看起来根本没有在注意四周,只是心不在焉地盯着吧台后方的某一点,一口接一口抿着酒液。那杯威士忌很快就见了底,于是男人向酒保又要了一杯,顺手在烟灰缸里捻熄了那只已经燃到尽头的烟。

  他看起来糟透了,安室想,毫无生气,像是酒精浇熄了所有精力的火花。那让他想起了某段过去在组织共同执行任务的记忆,就连在大雪中蹲点、超过四十八小时没有阖眼的他看上去都没有如此行尸走肉。

  他看着赤井从烟盒抖出新的一只咬在嘴上,试图用有些不稳的手点燃火柴却擦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接着像是察觉了他的视线一样突然抬起眼,而他们的目光就这么交会了。

  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赤井的神情看起来很讶异,甚至带着几分困惑,那对有些茫然的橄榄绿眼让安室一瞬间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清醒的;但男人就只是安静地盯着他,没有任何举动,好像自己是一道只有他看得见的幻影一样。

  然后他移开了视线,放弃点燃那只烟,拿起被递上来的威士忌又吞了一大口。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被对方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的安室决定放弃观察,主动出击。他上前占据了赤井身旁的空位,手肘靠上吧台桌面,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姿态堵在他面前。

  “你刚才打给我做什么?”安室直截了当地问,他已经累了,并不想多加周旋。

  赤井放下酒杯抬起头,又沉默地打量了他一阵子后笑了起来。

  “哈、哈哈,这不对,安室君应该在日本的。”我喝太多了是吗?男人摇了摇头,视线又转回手上的酒杯里。他说的是英文,看起来更像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对着人讲话。

  “看着我,我在这里。”安室没好气地把酒杯从对方面前拿开,“在纽约,在你面前呢。哈啰?”

  赤井究竟是真不知道自己在纽约,还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演出这副醉样?但他今晚不想陪他耗下去。“我现在很没有耐性,所以你最好跟我直说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把戏?”赤井望向他眨了眨眼,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啊啊,我懂了,这是某种把戏对吧?安室君。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窃听我了吗?还是放了追踪器?”

  “是你打给我的好吗,自己看看通联记录啊!”

  对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眼,然后放到吧台上递给他。没电了,这倒是解释了为何他回拨时是关机的状态,赤井耸耸肩,伸手想拿回他手上那杯快要见底的威士忌,却歪歪斜斜地扑了个空。

  “别告诉我你真醉了?”安室盯着他,半信半疑。够了吧,别装了,在这种治安称不上好的街区的阴暗酒吧里?这太不像赤井了,他一向很谨慎也很自制,即使知道对方有小酌烈酒的习惯,认识这么多年来安室却一次也没见他真正醉过,更别提将自己曝露在这种显而易见的风险中。

  “如果安室君真的在这里,我就还没醉。”赤井毫无逻辑地回嘴,又一次试图从他手上拿回酒杯。

  “他到底喝了多少?”安室转头询问蓄着浓密落腮胡的中年酒保,绷紧了神经想找出任何一丝串通的证据。

  “差不多一整瓶的苏格兰威士忌吧,不加冰。”有着一口爱尔兰腔的酒保说,反应自然得让他有点失望。不过这倒提醒了安室第二个违和感的来源——他很久没看过赤井喝苏格兰威士忌了,稍微回想了下,最后的印象竟是他们都还在组织卧底的时候。

  苏格兰还活着的时候。

  “你是他朋友?”酒保问他,还在试图消化对方的酒品选择是否别有用意的安室愣了下,反射性点了点头。“带他回去吧,我把他的车钥匙没收了。”他收下酒保从吧台后方摸出的那只钥匙,上头有着福特的标志,钥匙圈上除了遥控器外什么装饰都没有。

  “我没醉。”赤井坚持,试图起身,双腿却虚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安室看着对方狼狈地挣扎着稳住身子的模样,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这真是他认识的赤井?不对,他认识的男人就连在过去任务中腹侧中弹、失血得步履不稳的时候都仍带着一种野兽般敏锐的警觉;他几乎也要怀疑眼前的赤井是不是幻影了,这种一蹋糊涂的难堪模样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对方身上看见的。

  “你没醉的话倒是给我试试去外头的路边走白线啊,我赌你连门口都踏不出去。”安室冷笑,但还是凑过去扶住男人摇摇晃晃的身体,顺势摸出他的皮夹用里面仅有的现金付了酒钱。临走前他看了眼大门口的防盗监视器,迟疑了下,最后摘下自己的贝雷帽扣到赤井头上,顺手压低帽沿。

  不太意外地,他们前脚才踏出酒吧门口,赤井就弯下身在路边吐了起来。安室抓着男人一边试图不让呕吐物沾上自己的衣服,一边敷衍地拍着他的背,在他吐得差不多的时候把刚才在吧台顺手抓的一大把餐巾纸塞进他手中,同时拉住他好让他不会一头栽进自己吐出来的东西里。赤井重新直起身后摇摇晃晃地靠上一边的墙喘气,抓着餐巾纸像是搞不懂用法的三岁小孩一样愣在那里,安室只好有些气恼地抢过纸巾,帮忙清掉他嘴边与衣领上的脏污。

  “喂,你的车停哪?什么颜色?”他用力擦着对方深色衬衫上的一块斑痕,动作完全称不上温柔。对街……银色,赤井模糊地咕哝了声,勉勉强强偏头示意了一个方向。安室把赤井从墙上捞起来,嘴里顺便抱怨了几句他浑身上下那股混着刺鼻酸味的酒气与烟臭;赤井没有抗议,他安份得像一袋马铃薯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安室的肩膀上,任由他半拖半扛地搀着自己跨越只剩街灯照耀的冷清路口。

  赤井身上肯定出了什么事,安室想。而这可是个能从对方嘴里套出情报的绝佳机会,尤其是那些他始终不肯提起的事情。他是不会白白放过这个空隙的,要怪就怪赤井让自己有机可趁吧;即使这么做算是在某种程度上背叛了赤井的信任,但仔细想想,他们之间本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承诺可言。

  毕竟他们从一开始就连朋友都不是。

  ……对吧?



  安室随手压了下遥控器的开锁键,一台再普通不过的福特四门轿车便闪着头灯回应了他。很低调的选择,车牌边框上还有租车公司的标志。他开了车门把浑身软绵绵的赤井扔进副驾驶座,对方没有怎么挣扎,配合地乖乖坐着让他系上安全带。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坐上驾驶座后他问赤井。

  “……。”男人闷闷地讲了某家旅馆的名字,他听了几次还是没听清楚,索性自己靠过去从对方口袋里翻出刚才顺走皮夹时摸到的旅馆钥匙;钥匙上很幸运地刻着旅馆名字与房号,省了他继续从醉鬼口中压榨情报的麻烦。把钥匙收进自己口袋里后他正准备发动车子,还没来得及坐好,赤井突然身子一歪,整个人软软地靠到了他的肩上。

  “喂、你做什么……”对方身上糟糕透顶的气味扑鼻而来,闻起来简直像张几千年没有洗过的酒吧地毯。安室正打算把赤井塞他回自己的座位上,却在听见他的声音时僵住了。

  “抱歉……一下就好。”赤井低喃,沙哑的嗓音又轻又虚弱,仿佛累积了一整个世纪的倦意。

  这样的赤井真的太奇怪了。为什么能够在自己面前露出这么无防备的软弱模样?他到底有什么企图?安室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尝试推开赤井,犹豫了一阵子后还是决定放弃抵抗,任由对方以一种尴尬的姿势枕着自己的肩膀。

  “你怎么会喝成这样?”他叹了口气问,“工作呢?”

  “被上头勒令回去继续装死了,相当于强制休假吧……还建议我去做什么狗屁心理谘询。”赤井没头没尾地说,声音听上去模糊不清,“……真好笑,和一个幽灵做心理谘询……?我要跟医生说什么?不好意思赤井秀一现在是个死人,他没有办法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但你可以跟冲矢昴聊聊他的论文?”

  即使醉成这样却意外地多话。现在的赤井给人一种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隐瞒的压力,渴望自白与辩解的奇异感觉。但你该告解的对象是神父,而不是想挖出你所有秘密的外国卧底,前者根据美国的法律还有守密特权呢,安室讽刺地想。但这样的情况对自己有利,于是他顺着他的话题问了下去。

  “说到冲矢,你的变装呢?这次应该也是用你上司帮你弄的特别顾问假身分回来的吧?”

  “变装用的面具和衣服在那时候沾得全都是血……都丢了。”赤井闭上双眼,声音变得更加模糊难辨,“继续扮演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太累了……尤其是在那种事情发生后……”

  不会吧。安室忍不住坐直起来,对方的反常的源头仿佛呼之欲出。

  “喂、该不会真的是你吧?”他按着赤井的肩膀把人推开,讶异地盯着他的脸。

  “什么?”赤井茫然地睁眼回望他,一脸困惑。

  “还能有什么,狙击手失误的那件事啊。”

  他只是愣了愣,然后摇头:“喔,不,出事的是曾经带过我的前辈……”

  他今天自杀了。

  赤井再度闭上双眼靠上汽车椅背,眼下的黑影在黯淡的街灯光线下显得更深了。

  “前辈……沃伦他曾经是个很好的狙击手,我一直很尊敬他……还是菜鸟的时候他教了我很多……他是个正直的好人,很爱他的妻子,她就是他的一切……如果……如果有人早点发现就好了……”

  对方的语气里是满溢的懊悔。套出他的话远比想像中简单太多,只是适时地引导与提问,赤井几乎可说是迫不及待地把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污浊团块一口气吐了出来。他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从因酒精而变得模糊、零散的片段话语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赤井那位自杀的前辈是位性格正直、责任感极强的人。

  这样的性格特质使他成了一个忠实而出色的探员,却也将他一步步拖入了深渊之中。行动失误后无可避免的巨大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然而赤井清楚对沃伦来说不论是媒体谴责、社会兴论还是内部调查,哪一个都比不上自责来得沉重。他并没有参与那场出事的行动,但听到消息后觉得自己必须确认一下沃伦的状况——正因为清楚对方的性格,他很担心对方会陷入过度的自责中而做出无可挽回的举动。

  不幸的是,他的担心是正确的。

  顶着冲矢昴的外表踏入沃伦所在的办公室的当下,组长正好放下了手中的电话,各位,我有一个不幸的消息,他环视了所有人一圈,面色凝重。那通电话是来自医院的,在交火中重伤送医的那位探员终究没有撑过去。

  办公室的气氛沉重得让人窒息。沃伦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喃喃说他需要一点时间一个人静一静,几位同事围上来关心,却全被他打发走。赤井伫立在办公室门边,犹豫着是否该找个理由拖住对方,托出自己的身分私下和他聊聊;但他不过迟疑了片刻,对方便迳自穿过门口从他身边快步走过。起初赤井并没有尝试阻止他——给他一点空间稍作喘息,不要施加多余的压力或许是比较恰当的作法,但某种强烈的不安感却像警钟一样响了起来,让他忍不住看了眼对方刚才收拾好的办公桌。

  FBI的徽章被留在桌上。

  并不是被随手遗忘的模样,而是刻意端正地摆放在桌上那块擦得雪亮的荣誉奖牌前,意思明确而坚决。在那一瞬间他想起刚才对方经过身边时,被外套盖住的腰间有着刻意遮掩的隆起。

  糟了。赤井立刻转身追了出去。

  最后他在屋顶找到沃伦时,对方正如他想的那样,手持佩枪抵着自己的太阳穴。

  没预料到会有人闯入,沃伦反射性将枪口对准了他,威胁着不让他靠近。见状赤井摆出一副温和而无害的姿态举起了双手,同时关掉了变声器。“别这样,是我,我们可以谈谈,”他请求。

  那时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陷入了高度的既视感之中,一切细节似乎都和过去的某个记忆重合了。在屋顶上和意图自杀的人僵持、向对方表明身分、尝试说服对方放下手上的枪;面临几乎一模一样的情况,有一种混合了恐惧、焦躁与迫切,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腔内鼓噪、涨大。这次不能再失败了,他想。

  他必须救他。

  他原以为让沃伦知道自己还活着的话,对方就有可能松懈下来,露出能够让他突破僵局的破绽;但对方认出了他的声音,却只露出了最轻微的一点惊讶,接着重新被无助的神情所吞没。男人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始终没有放松警戒。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没用的,他说,那全都是我的错。

  赤井尝试安抚对方,但那个他曾经敬重的男人带着痛苦的神情,用颤抖的声音向他自白了一切。妻子的早发型阿兹海默症、高额的医疗帐单、心力交瘁的照护;看着心爱的人一点一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暴怒、多疑与谁也不信任的敌意,还有仿佛不定时炸弹一般,因生活逐渐无法自理而一再酿出的各种灾难。他没有向任何人求助,以为自己能够默默扛起一切责任,然而经济与心理上的双重压力终究是太过沉重,让他无可避免地转向了酒精,试图从中寻求麻痹痛苦的方法。

  沃伦的酗酒问题已经持续了好一阵子。

  他一直遮掩得很好,从未在工作时露出一丝破绽,过去的几次行动中也维持着一直以来的水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而轻忽了酒精成瘾长期下来能够造成的负面影响,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失去了对狙击手来说最重要的稳定度时已经太迟了。仅仅是在扣下扳机的一瞬间没有稳住双手,那样轻微的一下颤抖便让子弹偏离了计算好的轨迹,最终酿成赔上了超过二十条人命的惨剧。

  因此他比谁都更无法原谅这次的失误。

  ‘别再阻止我了,我没有办法背负着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生命的罪恶感活下去。’沃伦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已经不复先前的激动,只剩下一种空洞得可怕的平静,‘我很清楚内部调查的结果会是什么。到时候酗酒的事实会被摊在阳光下,而我会失去工作,再也没有能力照顾珍妮,我们大部分的积蓄早已被医疗帐单吞噬殆尽了。’

  ‘况且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一瞬间,他的眼里只剩下彻底的绝望。

  ‘她现在已经完全不认识我了。’

  赤井在听见楼梯间传来的脚步声的同时扑上前去,却仍是慢了一步。当注意到监视器异样的保全人员带着几名探员推开通往屋顶的防火安全门急奔而至时,见到的只有沃伦瘫倒在地、缓缓流出鲜血的尸体,还有被溅了一身腥红,沉默地站在一旁的赤井。

  完美重合的既视感。

  相似的地点,身上溅满了别人的血,同样的结局。

  他几乎无法呼吸。

  “我本来可以救他的……明明就和那一次一模一样,我却仍然无法阻止他自杀……”如果一开始有抓住他就好了,赤井仍闭着眼,声音因过度压抑而嘶哑不堪。“我本来可以救他的,我本来可以救他们所有人……”

  第二次,同样的。安室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关键字如滚滚雷声一样占满了他的耳,一股可怕的下坠感从胃底浮上来,让他浑身冰冷。他的潘朵拉盒子在无意间被打开了,所有黑暗与灾祸一口气宣泄而出,最后留在盒底的是真相。

  是他一直刻意忽略,不听不看的真相。

  他沉默了很久,觉得喉头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哽在那里,酸涩得发疼,最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有办法重新驱动僵硬的声带与唇舌。

  “……你又凭什么以为自己是能够拯救所有人的英雄啊,赤井秀一。”简直太傲慢、太自以为是了。安室咬着牙,忿忿从牙关间挤出尖锐的字句。别傻了,根本不在现场的人又能做什么,难不成你以为如果是自己在那里的话,就一定能够成为救世主吗?他本来想继续说下去,却突然意识到对方口中的‘他们’指的并不是在挟持中死亡的人质。

  “你知道吗……那些亡灵们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来。”赤井再次开口,声音微弱得难以辨认,“他们不停指责我为什么在当下迟疑了、分神了,为什么慢了一步,为什么没有在那里……”

  “但我不想再回答他们的质问了……我只是想要、好好睡一觉而已……”

  男人的声音逐渐归于沉默,最后他们之间只剩下汽车引擎怠速运转的微弱声响。安室紧紧抓着方向盘直到手指发疼,双眼直视着远方路口的信号灯,不敢转头去看赤井那脆弱得几乎一碰就碎的神情。

  为什么看着自己本该痛恨的男人被愧疚感折磨得不成人形时,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愉悦?

  为什么直到今晚之前,他从未意识到对方也会有这样的情绪?

  为什么?

  他根本没有想过赤井秀一不过也只是个能力有限的的凡人。



  即使脑内被混乱的思绪占满大半,安室还是把赤井送回了他投宿的旅馆。

  把对方扶下车弄进电梯里又是一番连拖带扛的挣扎;他原本大可把赤井扔在车里过上一晚,但外头已经开始飘雪了,气温变得越来越低,结果他还是鬼使神差地一路把人扛回了房间里。把赤井扶到床上去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大半的意识,无论是动手脱掉对方的皮鞋与外套、还是卸下隐藏在后腰上的枪套时男人都表现得像具尸体一样,毫无反应。所以当赤井冷不防扯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倒在床面上时,安室吓得心脏都要停了,险些没本能反射地动手揍人。

  但对方接着抱住了他。

  就仅仅是抱着他而已。

  男人的身体又热又沉,脸埋在他颈间,他能感觉到带着浓重酒精气味的温热呼吸喷洒在皮肤上,凌乱的卷曲黑发搔着耳际。对方似乎在他耳边喃喃地说着些什么,安室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那是英文;听了好一阵子才总算能够从那串模糊不清的声音里分辨出有意义的字句。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男人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用一种满溢痛苦、近乎哽咽的嘶哑声调。我很抱歉。他感觉得到赤井的身体在发抖,呼吸凌乱而破碎,抱着他的力道大到让他有些发疼。

  那样直接而毫无保留的脆弱像一片深渊,他无法挣扎地被拖进水底,几乎要被巨大的水压溺毙。安室发现自己不知所措,犹豫了很久,最后终究还是伸手回抱住男人,像安抚做了恶梦的孩子一样摸着他的背脊。

  够了,睡吧,他觉得几乎没办法控制咽喉发出正确的声音,只能挤出同样嘶哑不堪的嗓音。别再想着那些亡灵了,睡吧,赤井。

  被亡灵们侵扰得无法成眠的假亡灵先生啊,真是讽刺又可笑。

  他不愿去猜想赤井究竟是在向谁道歉,只是感受着怀里躯体的颤抖,紧紧闭上了双眼。



  安室最后没有睡着。

  他没有办法睡着。确定赤井的呼吸已经变得深沉而平缓、完全陷入沉眠后他从对方的臂弯里钻出来,匆促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逃走了。

  一直到回到住宿的酒店时他才发现围巾不见了,究竟是落在酒吧、扶着人到车上的途中、还是赤井的房间里,自己那颗记忆力出色的脑袋竟然在这种时候连半点线索也挤不出来。

  该死。安室咒骂了声,暗自祈求不要是最后一项,现在的他一点也不想冒着撞见可能醒过来的赤井的风险回去找那条根本不知道是不是掉在那里的围巾;他只希望自己没有留下今晚见面过的线索,更不希望赤井找上门来,尤其是在这种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时候。

  他始终知道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

  是啊,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他怎么可能不了解赤井?他的习惯、他的性格、他的为人,无论哪一点都再清楚不过。他从未质疑过赤井的能力,甚至是把他想像得太过强大、太过无所不能;但赤井也不过是个拥有脆弱一面的普通人类罢了,隐藏在他想像出来的超人面具之下只有和自己相同的血肉之躯,上头同样布满了伤痕。

  已经搞不清楚自己是否曾经存有过一丝或许误解了对方的念头,不过就算有,蛮不讲理的恨意也让他无视了那些声音。他总算明白这些年来投射到赤井身上的恨意不过是一种让自己免于自责、悔恨、罪恶感等所有难受情绪的防卫机制,而如今那道机制再也承受不住真相的重量,即将碎裂、溃堤。

  如果一开始没有接起那通电话就好了,如果没有看见那样的赤井就好了。安室颓丧地摔在床上,把脸深深埋进手掌中,觉得自己或许也需要一整瓶烈酒。

  “该死……哈、呃、……”他紧咬着牙,按住双眼的手颤抖着捏成了拳,指甲用力掐进掌心里,直到皮肤刺痛起来。

  那些失了根的恨意一口气反涌而出,让长久以来用偏执构筑出的城墙剧烈动摇起来,直到轰然崩塌。

  于是他发觉自己没办法继续恨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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